憧憬向陽的窗

日なたの窓に憧れて

Slam Dunk 仙道彰/牧紳一

1

「我家燒掉了。」

仙道出現在他公寓門前第一句話是這麼說的。

牧站在玄關,肩上背包還沒放下。不久前他才剛進門,把回程路上從超市買的熟食配菜隨手放上廚房流理台,門鈴就響了。他只好再回到玄關。以往他會先從貓眼確認,不過依據住進來一年半多的經驗,這時間通常只會是快遞。他直接打開還沒來得及鎖的門。不是快遞。

「如果我這麼說⋯⋯你會讓我借住嗎?」

仙道穿著黑色短袖上衣,淺藍色牛仔褲,揹著一個雙肩背包。手插在口袋,微微彎低身體靠在門邊,抬起眼睛看他。他不知道一個家裡燒掉的人應該要看起來像什麼樣子,但仙道看起來只是他記憶中仙道的樣子。

牧放棄再想下去,晨練加上一天接近滿堂的課表,他現在只想晚餐。

「總之你先進來。門鎖上。」

他轉身離開玄關,聽見背後大門上鎖的聲音。

2

「這什麼?」

「我家地址。」

「你家地址?」

「牧學長,你大學之後會搬出去一個人住吧?」

「是有這打算。」

「等你搬好寄張明信片給我吧!我去你家玩。」

「不是,我可不記得答應過要讓你來啊!」

那天牧在冬季選拔賽場的體育館走廊上遇到仙道,一個人。

仙道揮手向他打過招呼,繞到他身旁,和他並肩走著聊了起來。牧示意要高砂領隊先走。兩人緩步在後,從稍早的觀戰心得到隔日賽程的話題間,仙道突然問他「有帶紙筆嗎」,他從球袋側邊的口袋找出一本隨身記事本,手掌大小,原子筆夾在封面。仙道停下腳步,在上頭寫了些什麼後交還給他。

牧再次看到那串地址已經是搬家一個月後的事。大學球隊訓練才剛開始,他在更衣室整理球袋,把一些個人用品放進置物櫃裡。記事本在他掏出備用護腕時跟著掉了出來,摔在地上。他撿起來,翻開那頁是仙道的字,無視紙上淺灰色的橫線,斜斜地躺在上面。只有一行東京都開頭的地址,沒有署名。

牧在書店隨手挑了張明信片,寫上自己的地址寄出去。背面是夜裡青色螢光的海。

他沒收到回信。

3

牧靠在冰箱門上,看仙道半屈膝又彎腰地在流理台上處理沙鮻。

仙道第一次來那天只待了一個晚上,分食他的晚餐,借用浴室和毛巾,佔領他的沙發。隔天早上他準備出門時仙道還在睡,蜷起身體側躺,一隻手臂懸在椅墊外。牧從鑰匙圈上拆下備份鑰匙放在桌上。他回來時仙道已經不在,鑰匙在信箱裡,昨晚新拆的牙刷被留在浴室洗臉台上。他收起來,放進鏡子後面的置物櫃裡。

兩個星期後的今天,仙道提著釣竿魚箱,問能借用他的廚房嗎?

牧看著仙道將沙鮻去鱗去頭,剖開取出內臟,充分清洗腹腔,翻到背面,從頭部切口順著魚骨入刀,一路劃開至尾端,內側朝下攤開,刀身平放切除骨頭,就完成背切。一個人住以後他偶爾開伙,但沒有面對生魚的經驗。

「魚住學長堅持要教我,說我不能只是把魚釣了就丟給他」,仙道把片好的魚攤平,疊著晾在砧板上,說:「做成天婦羅好了。」

牧找出麵粉和沙拉油,從冰箱拿出一顆蛋。

「我去超商買點喝的,你要什麼?」

「這麼好!那我要麒麟檸檬!」

他出門時仙道在廚房裡哼著只有一句歌詞、不斷重複商品名稱的廣告歌,攪拌麵粉和蛋。牧記得當時電視廣告有兩種版本,幾個小孩打籃球被不認識的大人單手遠投,和幾個少年在海邊想衝卻等不到浪。

在超商拿起冰啤酒時他的心情像海灘球砸在臉上。

4

仙道開始出現在他的公寓後,他們還沒在賽場上見過。

雖同為關東地區聯盟一部的球隊,交手次數並不多。牧在的大學球隊拿過大賽冠軍,但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太亮眼的成績。當初選擇推薦校時學歷取向的決定,使他放棄進入近年受矚目的強校。他並不後悔。比起成為強大陣容的一員,讓球隊變強才是他更渴望的挑戰。上次比賽,仙道在的球隊贏過他們,但從賽後列隊時仙道看他的眼神,牧知道他們仍未真正分出勝負。

今天是文化之日。

練習隨學校放假一天,牧比平常更早醒來,在晨練的時間出門跑步。入秋後日出時間漸遲,去程路徑面西南方,天仍是靛藍色的,遠處山罩在薄霧裡。回程途經小丘,從頂點俯瞰,光線正要穿透漸層的粉橘色。他來到最後一個巷口轉彎時,白日已先一步抵達。

回到屋內,他在玄關脫掉鞋襪,直接進了浴室。沖完澡,圍著浴巾,他把剛換下的衣服丟進洗衣機,從浴室出來後經過客廳時,和沙發上的仙道對上眼。仙道在他的沙發上。牧才想起仙道前一天晚上就在他的沙發上。最近他偶爾會忘記,屋裡並不總是只有他一個人。

「抱歉。」牧下意識道歉,儘管沒有什麼需要遮掩。

「⋯⋯早安。」仙道盤著腿坐,毯子披在肩上,剛醒不久的樣子。

牧轉身快步走進臥室,關門甩了一地水珠。他卸下腰間浴巾,踩在上面,在留下水痕前擦乾地板。等他換好衣服重新回到客廳,仙道已經從沙發上起身,伸著懶腰說:「我出去一趟。」

以往仙道總在他出門後離開。他沒問仙道去了哪裡、是否再回來過。他們從未討論明天。

「你還會回來嗎?」

「⋯⋯大概?」

牧像往常一樣,把備份鑰匙拆下來,說:「這你拿著,我晚點可能也會出門,你要是回來就自己開鎖。」

仙道伸手去接,放在手心。

「不用還我。反正只有你會來了。」

仙道盯著他,沒有說話。

那天後來,仙道沒有再回來。仙道仍然只在他在家時出現,隔天在他出門以後離開。唯一不同的是信箱裡不再有鑰匙。但他知道,那把鑰匙仙道一次也沒用過。

5

從東京車站轉乘橫須賀線,一路上仙道呵欠沒停過,手握吊掛拉環的鐵桿,站著也要睡著似的。車過川崎後,牧找到車廂門邊的兩人座位,拉著仙道坐下來。

「你就睡吧。到了我會叫你。」

「嗯⋯⋯晚安。」仙道說,已經閉上眼睛。

彎道減速時車身搖晃,仙道半個人幾乎跌出座位,也不見要醒。牧趕緊伸手擋在仙道胸口拉住他。

仙道挪動坐姿,仍閉著眼,頭倚在他肩上。列車持續加速,駛上高架區間。

NBA賽季開始後,仙道來的當天如果有賽事,晚飯後他們就一起看預錄轉播。兩人各據沙發一角,最初幾次觀賽途中,牧會問仙道「剛才那個你看到了嗎」,後來在他開口前仙道就說「我看到了」。他們能看見同樣的東西。這天兩隊王牌皆因傷缺席,比分膠著,但稱不上精彩。結束後牧沒聽完解說就關掉電視,仙道側倒在沙發上,姿勢彆扭地躺在他旁邊。

「我這週末要回老家一趟。」牧說。他只是想起有這件事就說出來了。

「這樣啊⋯⋯」仙道用手撐著頭,手肘碰到他的大腿,抬起頭看他,說:「那,你要帶我去嗎?」

列車短暫停靠鐮倉,下一站就終點。發車後牧叫醒仙道,說:「別再睡了。」

仙道把頭從他肩上移開,一邊呵欠,一邊向前舉直手臂,伸長腿,收回手後在臉上胡亂搓揉。像貓一樣。牧忍不住笑了,仙道轉過頭看他,還未醒的樣子。牧搖搖頭,只說:「準備下車了。」

出站後,牧很快鑽進熟悉的住宅區巷弄。仙道起先跟在他後面,在他開始沿同一條小徑走時來到他身邊,越過他張望兩旁街景。他們在路的盡頭、一棟木造家屋前停下腳步,沿途被新蓋平房遮掩只露出一角的青灰色屋頂伸展開來,佔據視野。牧從背包裡拿出鑰匙。

「這裡?」仙道向後退了半步。

「這裡。」牧打開門鎖。

「好厲害啊⋯⋯」

牧走進前院時仙道還站在門外,他只好回頭催促:「快點進來。」

家裡沒人。車也不在。假日這時間,牧猜想父親估計是在高爾夫球場。母親在電話裡和他約好午餐,距離正午還有段時間,大約是外出採買了。他帶著仙道穿過客廳,繞到後方另一間起居室。從這裡可以通到後院。他拉開紙門,低身踏上緣廊,轉頭提醒仙道:「頭小心。」

仙道一手扶著鴨居,彎腰跟了出來。

已經不是適合久待在室外的氣溫,牧依然在緣廊盤腿坐下。庭院裡黑松鎮座一隅,修剪成扁圓形的龍柏下是早開的白椿花,同樣結紅色果實的千兩萬兩他至今記不住如何分辨。

「你很常回來嗎?」仙道問,站在他身後。

「就年末年初吧。還有家裡聚會的時候。」

牧回想原本八月御盆節時要回來,但聯盟戰開幕在即,他不想犧牲練習時間。

「那今天是為什麼?」

「明天是我父親生日。」說到這,牧低頭看了一眼擱在腳邊的背包。給父親的禮物應該有記得帶上。發現仙道沒回話,他轉過頭,第一次見到仙道困窘的樣子。

「怎麼了?」

仙道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,雙手摀著嘴。

「你是想說那我還帶你來?」牧追問,不等仙道回答就說:「原來你也知道介意啊!哈!」

「別笑我了啊,牧學長⋯⋯」

仙道在他身旁蹲下來,半張臉埋在手臂圍成的圈裡。

「不用介意。」牧伸手拍拍仙道的背,說:「你要在這住一晚也行。空房很多,不用睡沙發。」

過了一會,牧提議:「走吧。帶你去海邊看看。」說著便站起身來。

「很近嗎?」

「就在前面。」

牧回到室內,準備轉身拉上紙門時聽見砰的一聲,轉頭看仙道蹲在地上,他不用問就知道是仙道撞上鴨居。仙道扶著額頭,邊站起來邊說「倒是安慰我一下啊」,換來他朗聲大笑。

海面上等浪的人不多。冬季離岸風帶來平滑的長浪,遠處開始陸續有人站上浪尖。

抵達海岸以後,仙道走在前面,來到海的邊緣,似乎不介意可能被隨漲潮推進的浪弄濕。牧站在浪未能觸及的地方。冬天的海潑在岸上是透明的綠,遠方藍色模糊與天的邊界,從這個方向能清楚看見江之島,更遠處富士山頂被白雪覆蓋。仙道轉過身面向他,彷彿一直都在這裡等他。

他沒見過比仙道更適合海的人。

牧正要往前走時仙道擺了擺手,示意他不用過去。仙道走近到他們能聽見彼此說話的距離,說:「往回直走就會到車站了吧?我從這裡回去,不打擾你們了。」

「我說過了,你不用介意。」

仙道搖搖頭,表情平靜,但沒給他更多追問的機會。

「謝謝你帶我來⋯⋯改天見。」

仙道經過他的時候輕輕碰到他肩膀。他像被離岸流困在原地。

6

二月。週五。天氣晴朗。氣象預報說今晚降溫,有雪的可能。

練習結束後,牧在更衣室門口被隊上學長拉住,說:「晚上聯誼你沒忘吧?」

牧他自認不是健忘的人,但確實沒記住。他陪笑道歉「原來是今天」,卻一時找不到藉口推託,只好赴約。當晚他趁一次會宣布解散、眾人還聚在餐廳門口談笑時,簡單打過招呼匆匆離開,沒和任何人交換電話號碼。

下了電車,出站時牧低頭看錶,已將近十點,他盤算著洗過澡後還能看凌晨時段的比賽重播,往回家的方向走。他想起仙道。他不知道仙道是否會來。仙道通常在週五晚上來,但並不總是。他沒說會晚歸,但仙道有他的鑰匙。他忽然發現自己沒有仙道的電話號碼。

快步走過商店街後,他穿過公園走捷徑。夜裡園區空盪,上個月籃球場邊加裝了路燈,才開始有業餘運動社團的人偶爾會在晚上來。他往球場的方向走,想看一眼。走近後他能聽見籃球彈地的聲響,但沒有人聲,來到看得見球場的距離,他注意到場上只有一個人。

牧站在圍欄邊,等球空心入網後才走進去。場上的人回頭看他,單手接住落地彈起的球,說:「牧學長?」

是仙道。

仙道坐在籃框底下,拉起領口擦汗。牧走到仙道旁邊,跟著坐下來。

「這附近有自動販賣機嗎?」仙道問。沒有看他。

「不知道。」

「我去看看⋯⋯」

仙道邊說邊要起身,牧拉住他,說:「你要水的話我有。要嗎?」

牧從球袋裡拿出半滿的水壺,塞到仙道手裡。仙道盯著他,愣了幾秒後重新坐下,打開瓶蓋,猶豫半晌才就口喝了起來。

「⋯⋯謝謝。」仙道向他道謝,把水壺遞還給他。牧接過來,放在一旁。

他有很多事想問仙道。什麼時候來的?一直一個人在這裡嗎?在等他回來嗎?還猶豫如何開口時,仙道搶先了一步。

「牧學長,你畢業後也會繼續打籃球嗎?」

「會吧。能順利拿到內定,進實業團的話。」

大學畢業後要繼續打球的選項有限。留在國內,進入實業團,以上班族兼運動員的身分持續參加比賽是最理想的。他不是沒想過到海外打球的可能。出不出得去是一回事,能否在職業球隊留下來,並且獲得先發保證,是完全不同的問題。他選擇踏實面對當下。

「說得也是⋯⋯一般來說都是這樣呢。」仙道說。比起對他,更像是在對自己說。

「怎麼?你不打算繼續打嗎?」

仙道把手撐在身後,仰著頭,牧循著仙道的視線向上望。天空被籃框圈住,沒有雲,沒有月亮。他瞇起眼睛,認出三連星,多數恆星被路燈熄滅的冬夜裡,只有獵戶座還鎮守中天。

仙道沒回應他剛才的問話,反問他:「你還記得高中全國青訓時候的事嗎?」

「記得。」

他記得在車站前遇見仙道。記得集合點名時仙道站在他旁邊,傾身聽他小聲介紹前一年參加時認識的人。記得在宿舍走廊上,神說二年級寢室裡沒人叫得醒仙道,他進去幫忙把仙道從被窩裡拖出來,仙道閉著眼睛笑,對他說早安。他記得仙道在球場上,他們在同個隊伍裡的時候,仙道總在他理想的站位上,不需要暗號。他們擁有同樣的視野。有時候他甚至會想,或許那是只有他們能看到的「什麼」。他記得一次練習賽結束,下場後他對仙道說「跟你打球很好」,他很少主動跟人這麼說。他記得仙道笑了,說:「我也是這麼想的。」

牧轉過頭,發現仙道在看他。

仙道緩緩地開口:「我有時候會想,如果能一直和你同隊的話⋯⋯」

「仙道。」牧打斷仙道的話,不讓仙道有機會移開視線。「你為什麼來找我?」

他問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想問仙道的事。

仙道沒有說話,只是盯著他,他幾乎要承認自己已經知道答案的時候,仙道說:

「因為我想待在你身邊。」

仙道跟他一起回到他的公寓。

沿途沒有人說話,進門後牧讓仙道先用浴室。距離比賽重播還有一個多小時,他在客廳打開電視,轉到正播放新聞的頻道,站著看了起來。東北地方大雪,關東地區預計最晚明天清晨降雪,東京都內也有積雪的可能,呼籲民眾須注意安全,避免不必要的外出。

牧在仙道回到客廳時把遙控器交給他,拿好換洗衣物便接著進浴室。再出來時比賽剛要開始,兩隊球員進場熱身,主播正在介紹今天的先發陣容。牧擦乾頭髮,在沙發上坐下來,仙道往旁邊坐了一些,毛巾還披在肩上。

比賽開始。

牧第一次對四十分鐘感到漫長。

轉播結束後,仙道關掉電視,牧從臥室拿了兩條毛毯給仙道。仙道接過,連打了幾個噴嚏。牧走到玄關,扣上門鍊,關掉走廊燈回到客廳,手按在電燈開關上,說:「你要到床上睡的話就進來。」他沒等仙道回應,關燈走進臥室。

床其實一直夠大。他知道。對仙道來說他的沙發太小,冬天的客廳太冷。仙道沒有說,他就不問。

牧躺到床上,裹進棉被裡,側身面窗。房裡沒有光。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,他閉上眼睛。

仙道掀開他的棉被,爬上床的動作很輕、很慢,甚至讓他想抱怨趁隙溜進來的冷空氣。仙道在他身後躺下來,他能感覺到仙道深吸氣後,吐氣壓抑的鼻息。他想說點什麼,卻不知道該說什麼。他正想翻身趴下,盡所有可能躲藏的時候,仙道的指尖碰到他。他動彈不得。仙道的手來到他胸前,從他的上衣下擺伸進來,撫過他的下腹。他感覺體溫在升高,脖子發燙。仙道把臉埋在他肩膀上,在他的後頸邊緣留下濕潤的呼吸,說了一句什麼他聽不清楚。他試著讓自己像睡著一樣淺淺地呼吸。仙道不再有任何動作,也沒有放開手,只是從背後擁抱他。

他醒來的時候,仙道已經不在。沙發上毛毯疊成整齊的四方形,堆在仙道常坐的那一側,他的備份鑰匙放在上面。他拿起來捏在手裡,直到刺痛掌心。

三月。他丟掉兩支牙刷。拆一支新的。

7

找到與登機證上相同號碼的座位,牧把隨身行李放進上方置物架,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,繫上安全帶,等待起飛。

兩個多月前,他收到一份邀請。

上個賽季球團睽違多年打進決賽,不幸惜敗,但他在個人表現上獲得肯定。海外職業球隊派人與他聯繫,希望安排見面,或許進一步討論一些可能性。他依約赴會。過了幾天,對方再次聯繫他,說如果他願意,想邀請他一起參加賽季開始前的集合訓練,「能否簽約合作,球隊內部正積極討論」。

掛上電話,他接著撥給球團經紀人,在拿到正式合約前遞出辭呈。

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,加速離地的瞬間機身震動,爬升後能見的陸地範圍逐漸縮小,視野幾乎被海佔領。從空中俯瞰,浪只剩白花,浪壁無法辨識,所見都是崩落的開始。他認出一處無浪的海面。海在穿過雲層後消失,他想像被海流捲入時張開雙手,不以任何方式掙扎,彷彿那才是他要抵達的遠方。

安全帶警示燈熄滅,他從前座椅背抽出機上雜誌,潛入另一段現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