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cing Through The Best Days

ONE PIECE トラファルガー・ロー/スモーカー

大海賊時代結束後的未來。冬島的夏天。有貓的斯摩格。

1

那天是冬島睽違三年的夏季。

斯摩格在氣象新聞宣布前就察覺到。他醒得比平常更早,從基地回到住處時天甚至還亮,門前積雪以不尋常的速度消融,融雪後路面凍結成冰,每一步都必須格外小心。

根據海軍的地理調查報告,島上三分之二面積被沙丘佔領,沙丘邊界與聚落被山脈隔開,主峰山頂終年積雪,東部是廣闊的沖積海岸平原,都市活動主要集中在東南方港口。雖不屬於任何王國管轄,但作為海軍駐地,治安大致良好。島嶼長年冬季,季節變換沒有規則。派駐至今他從未聽人提起春天。

他在傍晚的沙丘海岸上再一次見到托拉法爾加・羅。

雪為失去植被的緩坡覆上白色絨毯,浪打在淺黃的沙地,始終與雪的邊緣保持距離。斯摩格在抽出新一支雪茄時順手脫掉外套,留下一件短袖。也許再過一個星期他就不需要上衣。他在雪地斜面停下腳步,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。等雪茄點燃,羅就站在他面前,開口第一句話是:「貓?」

循著羅的視線,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。黑色布料沾滿白色的貓毛。

「對⋯⋯你要來我家看貓嗎?」話沒說完他就已經後悔。

2

關於羅的事,斯摩格知道的就這麼多。

前海賊。船長。醫生。大海賊時代結束後與部分船員作為獨立的醫療救援組織活動。喝咖啡不加糖奶。身旁總有著什麼白色的毛絨絨的,例如現在是睡在腿上的貓。

斯摩格把菸灰缸移到坐著伸手也能搆著的距離,在沙發另一側坐下來。自從羅和夏天同時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這座島上,他的貓就拋棄他了。

「你太燙了。」羅為貓辯護。

「冬天你就知道了。」他對此還是很有自信。

「我不會待到冬天。」

「我的貓會。」

羅沒再說話,右手輕輕放在貓背上。貓醒過來,伸長四肢後翻身,羅彎腰靠近,把臉埋進貓柔軟的腹部。貓沒有拒絕,甚至開始呼嚕,顫抖芒花般的尾巴。羅轉過頭瞇著眼睛看他,一臉得逞的笑。斯摩格放下雪茄,喝了一口咖啡。

羅在月亮升起前離開,他沒問羅要去哪裡。等他再次回到沙發,貓朝他走來,捲著他的腳踝,咬他褲管抱怨。

3

「你打算待多久?」

進到餐廳後除了點餐,斯摩格一句話也沒說。羅坐在他對面,同樣沒有說話,手抱在胸前。餐點陸續送來,當季盛產的蝦被鹽烤、蒸煮、製成刺身料理。蝦肉晶瑩透明,翠綠的卵被挖出來擺在上頭點綴。他用筷子夾起其中一隻,小心不讓蝦卵掉下來,一口送進嘴裡。羅拿起一顆牡蠣,用叉子切開貝柱,擠上檸檬。直到喝光一杯冰啤酒,他才終於開口。

稍早羅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。他思考了一會,把桌上文件疊好收進抽屜,「去外面說吧」,說完就從座位上起身,走出基地大門時羅已經在外頭等他。

清酒送上來時斯摩格用眼神詢問,羅點點頭,他對兩個杯子斟酒。

「還沒決定。」羅回答。手指在杯身來回摩擦。

「有可能待上一個月嗎?」他又問。

「如果我想的話。」

斯摩格拿起酒杯一口氣喝掉,放下筷子,右手伸進長褲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。他拆下其中一把,拿在手上搓揉幾下,按放在桌上,金屬在他指腹碰觸下逐漸升溫。他抬頭對上羅的視線。

「貓。」

「貓?」

他解釋:「總部要我過去一趟,大概一個月後才回得來。晚上我會在基地過夜,明天一早出發。」他盯著牡蠣的空殼,感覺胃在下沉。

「如果你想的話。」

羅看著他,不置可否的表情。

「要是我沒來呢?」

斯摩格聳肩說「基地裡總能找到人幫忙」,羅笑了一下問他「這算濫用職權嗎」,就換他笑而不答。羅伸手越過桌面,食指插進他指尖的空隙,他放手讓羅把鑰匙抽出來,看著鑰匙在羅的指節上翻過一圈後被收進口袋。

「謝謝。」斯摩格說,一邊再次將酒杯斟滿,溢出的酒液沾濕他的拇指。「他喜歡你。」

羅還在看他,手撐在下巴。斯摩格注意到羅一口酒也沒喝。

「我是說貓。」

「我也喜歡。」

4

斯摩格從會議室離開,匆匆穿過幾道迴廊,回到被安排的臨時辦公室。他幾乎是將門甩開,卻又在門板重重摔上前伸手拉住。門安靜地掩上,鎖喀擦一聲扣進卡榫。他靠在門上大口呼吸,白煙竄升蔓延,他索性蹲坐到地上,張著腿,手肘靠在膝蓋,朝上拿著雪茄不讓菸灰掉下來。他對冗長會議和即溶咖啡的忍耐都到了極限。他閉起眼,張開左手按摩兩側太陽穴,後悔沒把手沖壺和咖啡豆帶過來。

「你想過離開海軍後要做什麼嗎?」

希娜決定退役前問過他。當時他已經數到忘了那是第幾間酒吧,希娜拉著他跌進門邊卡座,他總之要了一杯蘭姆酒,打算阻止希娜再喝,卻被她搶先大喊:「龍舌蘭!兩杯!」

斯摩格一邊嘆氣,走到吧台要酒保別倒了,「一杯就好」,順手帶走一旁的菸灰缸,回來時希娜趴在桌上,用眼神責怪他。他拿出打火機,等希娜從菸盒裡倒出最後一根菸。希娜在第一口菸之後問他。

他看著希娜從耳根到脖子全是紅的,半睜著眼,頭髮垂在臉上也懶得撥開。希娜仰頭將龍舌蘭一飲而盡,又再問他一次:「你想過嗎?」

斯摩格搖搖頭。自從世界政府垮台,海軍改組後表面上是留下來協助重建,實際上在收拾殘局,等情勢穩定後正式解散。他唯一的打算就是待到最後,是三年、五年、十年後,沒人有答案。

希娜皺起眉頭,伸出手指戳向他胸口,指甲陷進肉裡。

「你該想一想了。」

他拉開希娜,抓著她的手腕,用另一隻手抽走她指間的菸頭,捻熄扔進菸灰缸裡。

「走吧,我送你回去。」

希娜堅持要他喝完那杯蘭姆酒,「你不喝就我喝」,半途又從他手中搶走酒杯,第數不清次地嫌棄他對酒的品味。他知道希娜不會記得。

斯摩格睜開眼,盯著辦公桌上睡著的電話蟲。他想過播電話回去,但不確定羅的作息。或許在睡,或許醒來但正外出,或許根本不在。他無從得知羅是否會信守承諾,卻還是把鑰匙交出去。他起身走到窗前,將面向中庭的窗戶往外推開,兩側一整排銀杏樹,白果腐爛釀成一股惡臭,落葉碎成一地黃色粉末。他想起希娜對他說「你該想一想」時的表情,和留在他胸前的指甲印。

5

船在清晨靠岸。淺橘色薄霧裡島嶼半夢半醒,除了港口待命的海軍外未見其他居民身影。下船後斯摩格讓部隊先回基地,到就各自解散,他被領港攔下,聊了幾句才離開。回到基地,他淋浴,換上便服,到辦公室拿走抽屜裡的備用鑰匙。看見桌上成堆未處理的公文,他猶豫片刻後站在桌前翻看起來,將需要優先處理的文件粗略分類,挪到上層重新疊好。

等他終於走出基地時霧已經散去,天空晴朗無雲,山頂未融的雪被陽光照成金黃色。他穿過城鎮中心,正在為市集準備的攤販們向他揮手招呼,他點頭回應,經過牛奶店帶走兩瓶鮮乳和一塊新鮮乳酪。

羅到過這裡。

斯摩格撥開信箱上的鐵片,瞇著眼朝洞口裡看。信箱裡空無一物。羅至少來過一趟,幫他收拾了這段期間寄來的帳單什麼的。他撿起擱在門前台階上今天份的早報,進到屋內。未拆的信堆在鞋櫃上,玄關口的靴子不是他的。他呆站著,盯著那雙黑色短靴。羅在這裡。

不著急開燈,他藉穿透窗簾的些微光線摸出記憶裡的客廳。貓此時來到他面前,他彎下腰讓貓湊近嗅聞他的手背,貓在他腳邊轉過兩圈,磨蹭他的小腿後揚長而去。他讓視線隨貓的步伐來到浴室。貓盯著浴室門,呵欠後在踏墊上坐下。

斯摩格走到廚房,客用馬克杯晾在瀝水架,擱在流理台上的碗盤排列整齊,咖啡豆少了一包,另一包從外袋塌陷能看出所剩不多。他打開冰箱,把牛奶和乳酪放進去,冰箱裡並非空無一物,他在冷凍庫找到一包培根,放到冷藏室裡退冰。浴室水聲停下來。他拿起剩下的咖啡豆掂了掂重,將煮水壺裝滿水後,在櫥櫃裡找到他慣用的陶杯。貓細細叫了一聲。他轉身看見羅和貓站在一起。

羅蹲下來,貓仰著頭,羅攤開手掌,貓將臉頰靠在羅的手心,羅用手指搔撓貓的下巴,直到貓揚著尾巴走開。羅赤裸上身,穿著顯然來自他衣櫃裡的棉質長褲,抽繩拉到最緊卻還太寬鬆。羅站起身,轉過來面向他。

「你看太久了。」

羅朝他走來,站在他面前,他不能移開視線,羅把手伸向他的後頸。他閉上眼睛。

鬧鐘響第三聲時斯摩格醒來。他朝床頭伸手想關掉卻沒搆著,當他正準備撐起身體時,一隻手從床的另一側探出棉被,按掉鬧鐘又縮回被裡。他發現自己睡得比平常更靠牆。他抬起上半身,將鬧鐘拿到面前。該是餵貓第二餐的時間。他不記得上過鬧鐘,也不記得怎麼睡著。擺在床頭的雪茄和打火機不見蹤影。過了一會,棉被一角被掀起,羅翻身下床,撿起一條長褲穿上,開門時一邊呵欠。

斯摩格再次躺下,張開手掌,平貼在床單上來回撫摸。床單換新過。他對記憶已經沒有期待。羅回到臥室,斯摩格才終於從床上坐起來。羅來到床邊,盯著他瞧。他將棉被完全掀開,手往臉上胡亂摩擦,不在乎全身赤裸,聲音沙啞。

「我的雪茄呢?」

羅遞給他一杯咖啡。

6

「01746」

檔案夾封面的海軍編號,和一個月前斯摩格在餐廳裡把鑰匙交給羅,羅遞回給他的紙條相同。當時他問羅是為此而來嗎,羅說不完全是,「但我知道你希望互不相欠」。他同意了。從總部回來的第二天早上,他把檔案夾放在餐桌上。

斯摩格很久沒在早餐煮米,羅堅持不吃麵包,對此他沒有意見。他們在咖啡煮法上達成協議。等待魚煎熟的時間羅削好一盤蘋果。他們在餐桌面對面坐下。貓走過來,跳到羅的大腿上,抬高下巴湊近桌面嗅聞,羅攔著貓,切開魚背。

「你看了嗎?」羅問。

「沒有。」斯摩格搖頭。

「你不問嗎?」羅放下刀叉。

「我知道夠多了。」斯摩格倒完剩下的咖啡。

出門前他告訴羅「不用還了」,反正他拿走檔案前沒照流程申請,再說可能遲早要被海軍銷毀,「就隨你喜歡」。羅在玄關吻他。

往基地途中的一座矮坡開滿金黃色花朵,排列密集的花瓣向上端起一盞盞小缽,像要盡可能盛著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的夏季。斯摩格決定下次休假到窯坊一趟,捏一個新的陶杯,燒成柔和的黃釉。

「我要離開一陣子。」

那天晚上羅在棉被裡對他說。

「你說過你不會待到冬天。」斯摩格平躺著,閉著眼說。

「我會在冬天之前回來。」羅聽起來太過肯定。

他翻身面向羅,羅盯著他。

「你不會知道這座島什麼時候冬天。」

羅朝他伸出手,撥開他垂在額前的頭髮,碰觸他臉上傷疤的指尖幾乎沒有溫度,卻像電的細流經過他。他抓住羅的手腕,塞進枕頭間的縫隙。羅只是閉上眼睛。

「但你會。」

天亮時貓從門縫溜進來,踩上棉被,踏步轉了幾圈,在枕頭上坐下。斯摩格醒過來。他半睜開眼,貓盯著他,用鼻子頂他。他想將貓撈起,貓就溜走,留他一個人在床上。他伸手要關掉未響的鬧鐘,卻碰倒了什麼。他坐起身,床頭上雪茄和打火機被擺回原位,一隻電話蟲睡在旁邊。

貓在門邊叫了一聲。

他答應貓很快就來。